杜甫五古《昔游（昔者与高李）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这是一首回忆诗，回忆与李白、高适同游往事。高适曾于天宝三载秋登单父台。【《宓公琴台诗序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甲申岁，适登子贱琴台，赋诗三首。”甲申岁即天宝三载。】但天宝三载五月杜甫继祖母卢氏病亡，杜甫要守丧。因此，杜甫与李白、高适同登单父台也可能发生在天宝四载冬。据诗中“楚山”二字，此诗或作于夔州。

昔游（杜甫）

昔者与高李，晚登单父台。寒芜际碣石，万里风云来。

桑柘叶如雨，飞藿共裴回。清霜大泽冻，禽兽有余哀。

是时仓廪实，洞达寰区开。猛士思灭胡，将帅望三台。

君王无所惜，驾驭英雄材。幽燕盛用武，供给亦劳哉。

吴门转粟帛，泛海陵蓬莱。肉食三十万，猎射起黄埃。

单父台：宓子贱琴台。《吕氏春秋-开春论》：“宓子贱治单父，弹鸣琴，身不下堂而单父治。”《太平寰宇记》卷14单父县：“琴台在县北一里，高三丈，即子贱弹琴之所。”（单父：春秋鲁国邑名。唐宋州有单父县。故址在今单县南。）《宓公琴台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宓子昔为政，鸣琴登此台。”

寒芜：冬天的杂草。《久戍边城有怀京邑》（唐-骆宾王）：“层阴笼古木，穷色变寒芜。”碣石：山名。应在古黄河入海口附近。《尚书-禹贡》：“夹右碣石入于河。”

桑柘（zhè）：桑木与柘木。《伏闻游猎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马嘶山谷响，弓寒桑柘鸣。”

飞藿：凋零的豆叶（应指一种草）。《咏怀》（魏晋-阮籍）：“秋风吹飞藿，零落从此始。”

仓廪（lǐn）：粮仓。《忆昔》（杜甫）：“稻米流脂粟米白，公私仓廪俱丰实。”《管子-牧民》：“仓廪实而知礼节，衣食足而知荣辱”。

洞达：畅通无阻。《东都赋》（汉-班固）：“平夷洞达，万方辐凑。”《论衡-知实》（汉-王充）：“孔子见窍睹微，思虑洞达。”寰区：天下，人世间。《解闷》（杜甫）：“最传秀句寰区满，未绝风流相国能。”

三台：三公。据史料，安禄山曾谋求平章事。后因杨国忠反对未成。

幽燕：古称今河北北部及辽宁一带。唐以前属幽州，战国时属燕国，故名。《赭白马赋》（南朝-宋颜延之）：“旦刷幽燕，昼秣荆越。”《恨别》（杜甫）：“闻道河阳近乘胜，司徒急为破幽燕。”

吴门：指春秋吴都阊门；借指苏州。

转粟帛：转运粮食布匹等物资。《后出塞五首》（杜甫）：“云帆转辽海，粳稻来东吴。”

肉食：享有厚禄者。《左传-庄公十年》：“肉食者鄙，未能远谋”。晋杜预注：“肉食，在位者。”

黄埃：尘埃。《芜城赋》：“直视千里外，惟见起黄埃。”

【大意】那年冬与李白高适一起，岁晚同登单父台。远望平芜，直到碣石，万里风云争入眼来。看到桑柘叶落如雨，看到枯草乱飞徘徊。大泽结冻满地寒霜，时而听到禽兽鸣哀。那时还是大唐盛世仓廪丰实，疆域辽阔八方畅通无碍。猛士想灭胡建立边功，将帅想升官想登“三台”。玄宗不时滥赏没有节制，为了驾驭边地英雄之才。（天宝六载赐安禄山铁券，九载封安禄山东平郡王。）幽燕主帅安禄山常用兵，朝廷对其供给很慷慨。从吴地转运物资到幽燕，运送粮草帆船高过蓬莱。吃饱喝足的幽燕军队三十万，涉猎练兵时满天黄埃。

隔河忆长眺，青岁已摧颓。不及少年日，无复故人杯。

赋诗独流涕，乱世想贤才。有能市骏骨，莫恨少龙媒。

商山议得失，蜀主脱嫌猜。吕尚封国邑，傅说已盐梅。

景晏楚山深，水鹤去低回。庞公任本性，携子卧苍苔。

青岁：青年。《寄淮南友人》（李白）：“红颜悲旧国，青岁歇芳洲。”

催颓：摧折；失意；毁废。《花栽》（唐-元稹）：“买得山花一两栽，离乡别土易摧颓。”《龟山》（宋-苏轼）：“元嘉旧事无人记，故垒摧颓今在不？””

市骏骨：典“千金市骨”。《战国策-燕策一》：“古之君王，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，三年不能得。涓人言于君曰：'请求之。’君遣之，三月得千里马。马已死，买其首五百金，反以报君。君大怒曰：'所求者生马，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？’涓人对曰：'死马且市之五百金，况生马乎？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，马今至矣！’于是，不能期年，千里马者至者三。”

龙媒：良马；喻贤才。《天马》（汉-刘彻）：“天马徕（来），龙之媒，游阊阖，观玉台。”后因称骏马为“龙媒”。《和贺兰判官望北海作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长鸣谢知己，所愧非龙媒。”

商山：商山四皓。蜀主：刘备。《三国志-诸葛亮传》：“先主与亮情好日密，关羽、张飞等不悦，先主解之曰：孤之有孔明，犹鱼之有水也！愿诸君勿复言！羽、飞乃上。”

吕尚封国：周武王封吕尚于齐。《史记-周本纪》卷4:“封尚父于营丘，曰齐。”

傅说：殷商政治家，辅佐武丁安邦治国，实现武丁中兴。《史记-殷本纪》：“帝武丁即位，思复兴殷，而未得其佐。……武丁夜梦得圣人，名曰说。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，皆非也。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，得说于傅险中。是时说为胥靡，筑于傅险。见于武丁，武丁曰是也。得而与之语，果圣人。举以为相，殷国大治。故遂以傅险姓之，号曰傅说。”

盐梅：盐和梅子。盐味咸，梅味酸，均为调味所需。亦喻指国家所需的贤才。《尚书-说命篇》：“若作和羹，尔为盐梅！”《自考功员外授给事中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何幸盐梅处，唯忧对问机。”

景晏：典“晏子居”。《左传》昭公三年：“初，(齐)景公欲更晏子之宅，……及晏子如晋，公更其宅，反则成矣。既拜，乃毁之而为里室，皆如其旧。则使宅人反之。……卒复其旧宅。”后因以“晏子居”指狭小简陋的住宅。

庞公：典“采药庞公”。《高士传》（晋-皇甫谧）：“庞公者，南郡襄阳人也，居岘山之南，未尝入城府，夫妻相敬如宾。荆州刺史刘表延请不能屈……表叹息而去。后遂其妻子登鹿门山，因采药不反。”苍苔：《醉时歌》（杜甫）：“先生早赋《归去来》，石田茅屋荒苍苔。”

【大意】回忆当年隔着大河眺望远方，青春年华已经催颓。再也没有少壮之年的日子，再也没有老友一起饮酒干杯。忆昔赋诗独自涕泪纵横，乱世更需治国贤才。（李白、高适已亡。）只要人主像燕昭王一样“市骏骨”，纵观历史何愁没“龙媒”？汉高祖信任商山四皓，与之“议得失”。蜀先主信任诸葛亮，为其“脱嫌猜”。周文王重用姜子牙，为其封国。殷高宗依靠傅说，实现“武丁中兴”。（列举史实，以证明“君能市骏骨”，不会缺“龙媒”。）如晏子宅于楚地的深山之处，看水鹤飞去飞来。像庞公由着本性，携妻带子卧于苍苔。
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分四段。首段8句。写当年与李白高适登单父台远望碣石山及大泽所见。时至岁暮，平芜无际，风云万里，大泽霜冻，枯叶乱飞，禽兽哀鸣。次段12句。写当时社会环境。先说大唐盛世国家富足天下通达。接着说将要建边功，帅要升宰相，玄宗滥赏。似特指玄宗宠信安禄山。再就是安禄山兵强马壮。朝廷对其有求必应。第三段12句。先写故人已去自己已衰。只能赋诗流泪。接着以史实证明，关键是君王。只要君王肯用人，人才总是有的。杜甫在写“君能市骏骨”这一句时，一定是反复斟酌几经修改的。杜甫认为安史之乱本身的根源在君（宠信安禄山，过度开边，滥赏边将，滥用民力，养虎为患）。平定安史之乱不力的责任也在君。越是乱越要用贤才。难道国家没有人才吗？末段4句。写自己也不仅仅写自己，现在只能隐居深山挟子苍苔。这是自己悲哀，难道不也是国家悲哀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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